“你说你遇见谁了?”紫苏停下手里所有的家务,把双手在厨房的擦手巾上胡乱抹抹,转身对着我,双手叉在腰上。“你还不如告诉我你遇见鬼了,我反而比较能接受,开什么玩笑!”
我又何尝不是觉得整件事诡异至极。梦境居然变成现实,而且是有色彩和温度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他回来,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紫苏继续忙碌着,她不看我,一直皱着眉头。“直觉很差。”
我有点儿诧异地笑问:“怎么?”
“总感觉有什么企图。”
“应该只是吊唁,顺便拿回骨灰。”我黯然。
“你们聊到藤木澈的事了?”
“没有。”
我们谁也没有提过一个字。
算起来,那一年我确是十岁。时间已进入九十年代,年纪尚小的我丝毫感受不到社会正在发生变革。在这场变革中,家中渐渐变得贫困,不同于偏远山区或农村,这种由城市化建设所带来的贫困仿佛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就好像身边的同学都有新的运动鞋,而我的却总是旧的那双。
四口之家的生活只维持了一年,藤木夏海回到的生母身边。分离的情景,无论怎样回忆,还是一片模糊。
时间无声地流逝。
母亲与藤木澈排除万难的婚姻却没有想象中幸福,也许她在婚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因为癌症去世那年,我的大学刚刚念了一半。
期末考试也来不及参加便从外省赶回来奔丧,一路上火车车轮敲击铁轨的空洞声响,一如从我胸腔中迸发出来。送葬队伍哭声震天,我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取完骨灰,我双手抱着轻而又轻的罐子在殡仪馆里迷了路,几个小时后才被紫苏找到,她搂着我放声大哭,我却还是发不出一声悲鸣。
葬礼的当晚,我对酒醉的藤木澈说:“大学还有两年才毕业,我的学费”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我的存在。漫长的几秒钟后,他拿起酒瓶走开,直到我离开家便再没有出现。
这并不是没有料想的结果。
只是一瞬间便可以成为陌路人吗?
回到学校,央求校方仍然让我住在学校宿舍。有了容身之处,辍学一年,在酒吧做酒类促销员和业余日文翻译赚学费和生活费。
一年之后的秋天,藤木澈酒醉后脑部受到重创,陷入昏迷状态。
“话说回来,他用什么方法找到你的?”紫苏奇怪,“跟老家那边不是完全没有联系了吗?”
“啊?什么?哦。我又没有刻意躲起来,想找总归是有办法的吧!”我大而化之,觉得怎么找到我这件事并不重要。
“你会把藤木澈的骨灰交给他带回?”紫苏问,“他过世后的每个清明,你不是还会去寺里探望,这样一来要怎样?”
这个我倒是真的没有想过。
“呆在出生地和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跟前比较好吧!”
“他病重时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都不知躲在那个星球上。”紫苏忿忿,“我不相信你寄出那么多信,竟然全部石沉大海!只有你才会单纯地认为那些信根本没有寄到他们手上。”
我沉默不语。有些事如果不用巧合来解释,那实在会让人相当的苦闷。
救了我和女孩的那一天,真是奇妙的一天。
名字叫做“榕树下”的那间唱片店被设计成一栋两层的建筑,藤木夏海暂住在二层的阁楼上,一个硕大的旅行背包静静地靠在墙角处。
和式风格的装修,我们隔着一张矮桌对坐在榻榻米上,相对无言。我不知道该怎样展开话题。我甚至不知道该说哪种语言。这种沉默尴尬的场面实在不是我擅长的。
“那个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我终于还是先开口。
夏海的脸上挂着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情,他仍旧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把刚刚的意思又用日文表达了一遍,询问地看着他。
他迟疑了一下,突然笑了。
“我能听懂中文。也可以说中文。”他有点难为情地说,中文虽然生硬,但是还算流利。
有几只蝉寄居在靠近屋顶的那棵榕树上,它们拼命地欢唱着,这些昆虫就没有什么烦恼吗?
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反应才算得体,对话便又中止。绞尽脑汁想说一句漂亮话,这种紧张让我心跳加速。
突然,出其不意地。
“你好么?”
夏海这样问,他伸出右手,轻轻地覆盖在我无意识放在桌子上的左手。一切语言和动作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他带着魔法,只用三个字,就叩开了我的心门。
我记得,藤木澈直到停止呼吸,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最长的一次,我一周没有去医院。我想逃走。只是当我意识到是我遗弃了他,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终于还是爬起来。
做酒类促销员无法负担高额的医药费,我在一个一同在酒吧打工的女孩介绍下,去做所谓的“红包女郎”。
穿上行头,画上淡妆,在高级会所里的大圆桌旁跟所有陌生人适时地微笑寒暄,曲终人散后,从别人手里接过或厚或薄的一个个“红包”。
钱也并没有收的心怀鬼胎,那时候我第一次感谢上天让我生得美丽。只是饭局结束后的任何活动我都不会去参加,这是我心里唯一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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