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邯郸城人口上万, 男女老幼三教九流, 往街上随便丢块砖, 都能砸到五六个有识之士。然而此时此刻, 对于“祸从口出”这四个字, 谁都不如一介织女秦罗敷理解得深刻。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随口杜撰出来的一份光鲜履历, 未曾想这世上真有其人!
其实当日在桑林, 她本也不必吹出破天的牛皮来。若换了旁的寻常民女,被贵人调戏几句,甚至占点便宜, 都不是什么大事——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哭诉一番,周围乡亲跪下来求个情, 贵人怕麻烦, 多半也能大事化小。
但谁让她秦罗敷忍不住那心气,就是看不惯方琼那得意忘形的样儿。
贵人身上大约带着驱邪的符箓, 如遇冒犯, 原封奉还——这就报应到她身上了。
难道自己命中注定一劫, 挡箭牌挡住了方琼, 转眼就把她扫进了另一个大坑。
方琼起码还比这一位年轻些。
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挽救一下。面对一双双渴望的眼睛, 拿出三分勇气, 结结巴巴地澄清:“我……我是瞎说的,为了敷衍方公子……其实并不识得你们主公……”
不知道该对谁卖这个可怜。面前立着两个人:那位说话慢条斯理的忧郁公子,还有那个声音比钟还沉的刀疤脸, 一文一武, 看起来都颇为不好对付。
她本能地觉得那贵公子应当更好说话,朝他低头再施礼,不卑不亢地说:“是我当时信口编造,以致诸位郎君多有误会。我不知你们主公是谁,但只要你们在邯郸城外寻访一遭便知,罗敷是民女一名,不是……不是什么夫人……”
对方认认真真听她说完,跟旁边刀疤脸对看一眼,眼中不无担忧之色,随后朝她安抚一笑,深深作揖。
“原来夫人把我等当成了方府手下,这才惶急不择言,我等实在是唐突有罪。我们未能及时寻访,害夫人流落民间,也实在罪该万死。夫人既自承有疾,有些事也许想不起来了,但没关系,我们会帮夫人慢慢回想。夫人莫要心慌。吾姓谯名平,主公也许对夫人提过我的名字,不知夫人可有印象?”
罗敷:“……”
她随口一句“我有疯病”,这群人还奉为圭臬了?
面前的公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是个傻子?
谯平说起话来恭敬而缓慢,每个字之间恨不得大喘两口气,让她有冲动一一打断。然而奇怪的是,她终究一言未发,也许是被他的气质镇住了。
况且谯平的语气又实在是毋庸置疑。有那么一瞬间,罗敷自己都有些相信了——难道她真的是忘记自己身份的,某个“主公”的夫人?
她捻捻手指。长期纺纱织布带来的薄茧,把她从幻想里拽出来。
“我、不行……我还在集市上卖着两匹绢,阿弟还等我带笔墨回去,舅母等不到我会急的……郎君行行好,我要回去……”
她说得越是真挚可怜,对面的人越是神色凝重。
谯平一本正经地安抚:“夫人,主公失踪已逾三年,大伙不求平安无事,甚至他若是已有三长两短,我等都有准备……但……白水营的命运都系于夫人一身。万望夫人体恤一二。若能告知主公的下落,我等……也不敢强留。”
罗敷怔了那么一瞬间,才明白这句彬彬有礼后面,七绕八拐的暗示。
听谯平的言外之意,是她这个主公之妻无情无义,夫君失踪,不但不寻,反而另攀高枝,所以才急着离开,弃这一班忠仆兄弟于不顾?
简直是越描越黑。“主公”到底是何方神圣?“白水营”又是什么?
但她知道最好别贸然问。否则这群人一定当她是疯病加重。
她只能见招拆招,目不斜视地盯着厅堂一侧墙壁上挂的装饰宝剑,尽量不动声色地问:“你们说主公失踪,何……何以见得?”
谯平慢吞吞的尚未回答,那猥琐矮子神色一亮,大约是终于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夫人”的气场。
跑到那挂宝剑的墙壁下,樟木小匣里珍重捧出来一块小竹片,上面潦草几行字。托得高高的,连同樟木香气,一同送到罗敷面前。
罗敷不动弹,不置可否地问:“这是你们主公失踪前留的书?”
谯平点点头,接过来,手指抚着竹片边缘,注视上面的字迹,像是打量老朋友。
他慢慢读道:“偶得珍宝,暂离时日,不次。诸事子正代管。——子正是我的字。”
他顿一顿,又解释:“这封留书,是三年前。以往他也时常外出游历,但这手札送来之后,他却再也没回来过。”
罗敷轻轻“哦”一声。文化人的手札果然不一样,字体写的苍劲疏朗,赏心悦目,每笔每划里都透着智慧之光。
然而里面的语句她并未完全懂。这“珍宝”两个字,指的是某个倾国绝色?
如此说来,是这位“主公”偶遇佳人,因此率性出走,在温柔乡里陷了三年,害得一群手下人找了三年?
她简直有点想笑。悔自己当日信口胡诌,说什么“我和夫君成婚三年”。哪怕她说个五年呢!
那位正牌“主公夫人”,想来也不识得白水营里的这些人。正因为此,谯平等人面对她的“见外”举动,并未起疑,反倒格外热情地跟她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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