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柱子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惊醒了,旁边不远的地方,娘的喘息声如同风箱一般粗重。
“娘,娘……娘,你又犯病了?”柱子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来,来不及点灯,就慌忙打开了窗户。
山风吹来,寒冷的夜风让睡在床上的柱子娘打了一个寒战,但是柱子却顾不得这些,他慌忙拿着一个大蒲扇扇了起来,等到听到娘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一些,这才慌忙道:“娘,您撑着点,我去熬药,等到天亮了,就带您去城里看大夫……”
“柱子……”柱子娘一伸手,抓住了柱子的胳膊,声若游丝道:“柱子……你别管娘了,娘这病,没救了……”
“娘,你别听那个子柏风胡说八道,他一个混小子,懂得什么?若是我见到他,非要老大耳刮子打他!”一提到子柏风,柱子顿时恨得牙痒痒的。他真是不知道,自己那子坚兄弟,怎么有那么一个让人讨厌的儿子,好几次,他恨不得拿自己的猎弓对子柏风的嘴巴射一箭,看看这个嘴巴到底有多深,一箭能不能射到底。
“柱子啊……其实柏风那孩子说得对,娘的这病是治不好的,一直拖着反而更受苦……你是和石头他爹一起长大的,你看石头都那么大了,你还没找到媳妇,这都是娘拖累了你啊……”她拉着柱子的手,刚刚四十多岁的年纪,她却已经干瘦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一双手上没有二两肉,如同鸡爪子一般,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牢牢钳住了柱子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柱子啊……”柱子娘拉着柱子粗糙的大手,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柱子,你摸摸……”
柱子的手在娘的胸口上摸索着,娘不知道喘了多久,内衣湿湿冷冷的,一个硬硬的东西就藏在娘的胸口。
“娘嫁来燕家,你爹上山采了一块好玉,又打了一个獐子,到蒙城给娘换了这一个镯子……”
柱子记得小时候,娘手腕上那水绿水绿的镯子,映得人眼花。
“柱子啊,你再摸……”
柱子又摸,娘的肋骨一个个都摸得到,娘刚嫁到燕家来的时候,多风光啊。爹是好玉工,也是好猎手,那一手上山打猎的功夫,谁个不夸?可有一年下了瓢泼大雨,山上有一块大石头滚了下来,爹把自己和娘推开,自己却被大石头碾了个粉碎。也是那次,娘抱着自己和村民一起逃难,这才得了哮病。
“柱子,你摸到了吗?”柱子娘问道。
“娘,我摸到了。”柱子的声音闷闷的。
又是一个硬硬的东西,比刚才那个小了一些。
“你十岁那年,我娘死了……”柱子娘看着漆黑的房梁,脸上有亮光闪动,“她老人家死了之后,连个棺材都没有,却把这一对耳坠子给了我……我娘戴上这耳坠子啊,笑一笑,就把我爹的魂儿勾了去……”
“娘……”柱子只想哭。
“你十七岁那年,被狼咬伤了,石头爹把你背回来,你发了烧,烧了三天三夜,娘把这镯子和耳坠子都当了,给你治病……后来你打来的那两头鹿,说要留下皮给娘做个褥子,娘送人了,你还不高兴……”
“其实娘没送人,娘把它赎了回来,这是你爹和你外婆给娘留下的念想啊,娘不能没有他们啊……”
柱子只是哭。
“娘曾想,这镯子和耳坠子,除非是娘死了,否则是绝对不会再当了……”柱子娘没有再说下去,她顿了一顿,平定了一下心绪,道:“柱子啊,从今天开始,这镯子和耳坠子你就收着吧。天一亮,你就去你五爷家,把那耳坠子给你五爷,让他帮你张罗一房媳妇,那耳坠子就当是聘礼了,那镯子……就当是娘给儿媳妇的定礼了……”
“娘死了,不用棺材,你爹连个尸身都没留下,我连个合葬的地方都没有……你就把娘裹了,埋在那块大石头旁边吧……”
“娘就想,就想看看你娶亲的样子,看看我的儿子戴上大红花,背着我的媳妇儿……我想看看我的孙儿,我就想啊……”
“娘,娘,您等着,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找五爷……”柱子发了疯一般跑出去,等到跑出了院子,却又呆呆愣在原地。
一个玉镯子,一对金耳坠,捧在他粗糙的大手里,那么轻,却又那么重。这就是娘的生命,娘的梦想,娘的全部啊!
柱子猛然转过身,对着娘的屋子跪下,低声道:“娘,儿不孝,儿不要媳妇,儿要娘!就算是卖身为奴,儿也要让娘活下来!”
他跑到了子柏风家门口,把子柏风家的大门拍得震天响。
下燕村地处山脚下,并不适合用车,所以大多没有车。只有子坚通常要帮人做家具,拉木材,这才自己做了一个简易的板车,每次柱子带着自家老娘到蒙城寻医,都要来借板车。
子坚打开门,看到柱子着急的样子,惊道:“柱子,你娘又犯病了?”
“大哥,我借板车一用。”
“我去拉来给你。”子坚二话不说,转身去了。
子柏风迷迷糊糊从睡房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道:“柱子叔,怎么了?”
“你这个乌鸦嘴,我打你!”看到子柏风,柱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打在了子柏风的脸上。
“啊……”子柏风一声惨嚎,倒退了两步,捂着肿痛的脸颊,脑袋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我哪里得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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