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寿笑着道“好”,然而跟姨母分道而行之后,却仍是带着丫鬟去了海棠居。
海棠居里,宋氏不知从哪里翻了好些女儿幼时的衣物出来,刚从外面回来的张峦在旁轻声安慰着妻子。
听妻子边说着女儿幼时的事情边落着泪,张峦也哑着声音道:“芩娘,你且别哭了,你再哭,我怕也要撑不住了。”
他这眼泪也已经憋了好几日了。
宋氏此时却顾不上他,笑中带泪地道:“……蓁蓁两三岁的时候,是极黏着我的,我走到哪里,她都要扯着我的衣裙跟着,那样小的一个娃娃,粉雕玉琢的,走起来路一晃一晃地,遇到只猫儿,想伸手去摸又不敢……怎么就突然要嫁人了呢?”
说着,眼底皆是愧疚,泪珠簌簌而落,话都有些说不清:“你说那几年我怎么就跟疯了似得?常是叫那样小的一个她,吓得嚎啕大哭,嘴里却还是‘母亲母亲’地喊,她跑着跟在我后头,我头也没回……我梦里常是梦见那一幕,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回头抱抱她呢?我当真恨自己……明明该抱着她,叫她别怕的啊……”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芩娘,这不怪你,你那是病了,人病如山倒,哪里能自己说了算……真要怪,也该怪我当时没照料好你的情绪。”张峦忍住泪意,将妻子拥在怀里。
宋氏哭得昏天暗地。
他实在没法子了,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笑着道:“前些时日,我听父亲悄悄同我说,他正钻研着一种什么重生之法,能叫人带着记忆重活一回……等到时父亲研究的透彻了,给你试试可好?”
“父亲的话你也信?”
宋氏只觉得好笑,也听出他是在开玩笑分散她的注意力,却还是忍不住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即便真有这种法子,我也不想试……”
“为何?”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做事又冲动,真叫我回到从前,我也未必就能活得比现在好。许多选择,一旦做错了,我怕就再也找不到你们了啊……那可如何是好?”
重来一回,兴许可以弥补一些遗憾。
但是,眼前的一切才是最好的。
张峦赞同地点头。
珍惜眼前才是最好的活法儿。
夫妻二人又重新说起女儿的事情。
讲着讲着,张峦却渐渐沉默了。
“怎么了?”察觉到丈夫的异样,宋氏问道。
“芩娘,我想同你商议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丈夫的声音渐渐开始带上了颤音,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你让我痛快哭一场吧,要不然,我怕明天忍不住……”
宋氏还来不及回应,丈夫就已经倒在了她肩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张眉寿站在院外,听着隐隐传出的男人哭声,不觉一笑,却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睛。
“姑娘,咱们不进去吗?”阿豆在一旁轻声问道。
“不进去了。”
她来也不是为了进去。
只站在这儿,听得一两声动静,看着院子里亮着的灯火,心中便安稳极了。
她转身带着阿豆离去。
却没有立即回愉院,而是从园子里绕了一圈儿,慢悠悠地走着,看着四处的夜景。
走到一半时,迎面一道黑影闪了出来。
“姑娘。”
棉花停步行礼,将手中的东西递去:“这是王家公子托人送来的,说是亲手做的。”
张眉寿接过,只见是一只孔明灯。
借着阿豆手中的风灯,其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上面写有两行简短的字。
遂意无忧。
常相见。
两行字字体不同,却各有各的赏心悦目。
张眉寿弯了弯嘴角。
接过棉花递来的火折子,她将孔明灯点燃,缓缓放入夜空。
不多时,王府和苍府的上空,也相继出现了几只孔明灯。
张眉寿面上笑意更甚,望着那些越升越高的明灯,神思仿佛也跟着飘远。
这一世,她所要嫁去的那个地方,与她而言不再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而是除了小时雍坊之外的,另外一个家。
所以,常相见……
一定会的。
余生很短,想见的人,当然要常相见。
张眉寿回到愉院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屋内窗棂与几柜之上,贴着红色剪纸,今日宫中刚送来的喜服与凤冠就挂在屏风旁。
张眉寿走近了瞧。
金线银丝,珠玉宝石……便是昼夜不分的赶制,也需耗时数月之久。
更不必说面前这套,在太子妃大婚冠服的规制之外,显然又另花了许多精巧心思——至于为何说这心思精巧,皆因好似是处处照着她的喜好来的。
且此时走近了……
张眉寿托起那喜服到面前轻嗅,才发觉其上熏有淡淡香气,非是多么名贵,而是她喜欢的寒梅香。
她不禁笑了。
日理万机的一个人,在一件嫁衣上头,竟是这般地细致——
这一夜,她睡得安稳极了,半点没有上一世出嫁前夕的忐忑紧张。
她枕头下放了一颗包着的松仁儿糖。
那是三妹送来的,说是能叫她做一场极甜的好梦。
……
这场大婚,准备得充足而隆重。
次日,伴随着喧天锣鼓,自宫中而来的迎亲队伍进了小时雍坊。
张家前堂内,张眉寿跪别了父母长辈。
“尔父有训,往承惟钦。”张峦眼眶微红。
“女儿谨记父亲之言。”
张眉寿叩首拜下后,缓缓起身。
主婚官是李东阳,他朝着张峦抬手一礼,遂带领礼部官员离了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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