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听他这样说,也不知怎么的,眸光就渐渐黯下去。
青竹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扬了一张笑脸,道:“好啦,心心念念惦记了一年,既然重逢,应是喜事才对,不要耷拉着脑袋啦。”且他很快便岔开了话题:“趁你去吃饭的当口,我去了趟赌坊,宋赌王过两日兴许还会找你,得当心才行,晚上不要睡太死哦,我喊你的话,得立刻醒才行。”
白敏中点点头。
青竹复转回身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白敏中以为他这是头一回遇见张谏之本体,可事实上,他早就见过了张谏之。
初见是在荒郊树林中,那个雨夜里见到的匆匆走过的着蓑衣的身影。之后在途中又见过几次,抵达东海后,他亦时不时能看到那个人。
青竹原本预计自己很快就要消亡了,可事实上那人以及那和尚并未采取任何措施来对付他,反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继续在这世上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自在流连。
他远远见过张谏之很多回,但张谏之从未与他对视过。是装作他不存在,还是根本没有看到呢?
青竹并不确定。他只能确信张谏之身边的那位和尚,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事情,自己也可能是这算计中的一部分。
白敏中回了房,只一小间,摆得下柜子与床,连桌子都是后面勉强塞进去的,没有地方摆椅子,白敏中通常都坐在床上练字看书。每月灯油钱有限,为了省着点,她通常会在账房待到很晚再走,回屋便用不着点太久的灯。
传言都说蔡府阴森,尤其是西边账房,大晚上的都没人敢过去,故而最后一个走的都会胆战心惊。
白敏中并不怕那些,便自告奋勇担了最后锁门的重任,每晚熬到夜深才走。
今日要不是放假,她估计这会儿还在账房里练字。
她洗漱完毕,末了点一盏小灯,从床底下的藤条箱子里翻出书来看。她侧右边躺着,屋内安静得只听得到翻书声,侧躺着看书压迫到右眼,加之灯光有些暗了,她便索性搁下书,翻了个身,打算睡觉。
不期却见青竹躺在另半边,支着胳膊侧躺着看她。
白敏中却也未被吓着,她已是有些困了,便抬手拉了被子蒙住脑袋,声音闷闷懒懒:“你要待在这里过夜么?”
青竹依旧是原姿势,望着那团鼓起来的被子,伸手拍了拍,可对方其实根本感觉不到。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凑近些道:“闷着睡对身体不好,我就在附近,你睡罢。”
白敏中“唔”了一声,却仍旧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半晌这才探出个脑袋来,露了鼻子,闭上眼接着睡。
灯灭了,有月光照进来,地上银光一片,青竹坐在窗台上假寐,他根本不知疲倦,故而也不可能睡得着。屋外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外面黑暗的世界,又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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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临近年底,账房也忙起来,甚至还缺人手。
白敏中不过短暂歇了一日,又得回去干活。比起体力活,做账房更费脑子,更需谨慎,好像也更容易饥饿。原本她对甜食无感,如今却像是转了性似的,十分嗜甜。
年底结算盈亏,流水账归类转记,来账去账一笔一笔计算清楚,账房里噼里啪啦全是打算盘的声音。烦人的是,即便是这当口,白敏中还要带个徒弟,原本这徒弟该是账房主事来带,但主事说自己已懒得再带新人,一句话便推给了白敏中。
这徒弟手脚很快,可脑子有时候却跟不上,常常出错。故而白敏中总得拿着他的账再核查一遍。于是她自己忙着,还要顾着一旁的徒弟。徒弟正在一旁低头算着,忽地将账簿递过来道:“白师傅,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白敏中将账簿接过来一瞧,嘀咕道:“不是与你说过这个要反方向过账的吗?”
“哦哦,好像是错了……”徒弟正要接过去,白敏中却忽地挡了一下他的手:“等一下,好像确实有哪里不对。”
她记性好得很,连日清簿上的细枝末节都记得很清楚。她忙道:“将那本日清簿子给我看一下。”
徒弟便递了过去。
白敏中翻了翻,盯着日期看了许久,难道是她记错了吗?这本账确定不是假的么……
徒弟一旁问道:“白师傅你怎么啦?日清簿上难道也有错吗?”
白敏中忙摆摆手:“没事,你拿去重新做罢。”她说完扭头看了一眼里间的账房主事。簿子是分开发下去算的,她方才经手的都没什么问题,徒弟手里的却有些不对劲,难道是主事故意这样发的?
这是主事的意思还是上面蔡老爷的意思呢?
蔡府是半个官商,所以特别的是,每年都需将账目提交齐地官厅审计。难道蔡老爷为了这个做假账给上面看?他有什么想隐瞒的部分?难道有黑钱或是有什么漏洞想要盖掉?
白敏中理解不了那个层面的事情,她只知道老老实实将手头的事做好。就算好奇,也得适可而止才行,毕竟这是与她一个小账房所涉及不到也不该涉及的部分。
她忽然回了头,原本青竹坐在账房中间的椅子里,可眼下却不知他去了哪里。白敏中又重新扭回头去,诶……最近好像连青竹都变得有些反常了呢,可是为何都不与她说一说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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