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开元年间，长安除了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全世界最诗意的城市，还是一座时尚之都。长安城里的名媛们都很讲究，她们不但时时关注最新的服装流行款式，还特别注重妆容，今天涂的口红款式不对宁肯不出门。走在长安城内，无论是气势恢宏的朱雀大街，还是寻常巷陌小道，总能发现身着异服、气质独特的时髦女郎。她们穿着最新款式的麂皮长筒靴，画着用胭粉调就的酒晕妆，戴着从高昌国进口的铜墨镜，像低调出行的大牌明星一样匆匆赶路。即便停顿在空气中的香水味，也是正宗的龙涎鲸味道。相比而言，那些穿着用假羽毛做的百鸟裙，额头上贴着金花钿，浑身散发着薄荷味道的女孩，就略显土鳖。很多年前，花墨儿就是生长在这种环境里的女孩。
花墨儿也很喜欢时尚。但我们知道，时尚大多时候同“名贵”划等号，用所谓的别出心裁和廉价衣饰撑不起时尚，正如今天的七匹狼西装和金猴皮鞋撑不起走戛纳红毯。花墨儿买不起昂贵的白狐裘、龙涎香、琉璃耳坠和进口铜墨镜，也不想做土鳖，所以就把自己发展成了一个随心所欲的自由派。除了有意而为（比如勾引烟随大风），平时穿简单合体的素罗衫，趿拉轻巧的便鞋，靠沾花惹草弄出一身天然清香。她的气质属于漫不经心，没有是非贵贱之分，也没有刻意迎合之心。结果在不知不觉中、在高贵和土鳖之间，走出了一类属于自己的时尚态度。这种态度就叫做爱谁谁。换言之，随性而灵动，自由而自在，一切靠他妈天性去雕琢吧。我们知道，这种天性雕琢，实际上比一身名牌的大牌明星还高级。但花墨儿自己不知道。她就这样浑然不知却又超凡脱俗地活着。
花墨儿爱上烟随大风的时候，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她刚满十六周岁，虽然身体已经发育得很成熟，但脸上的稚气未脱，即便说起话来，也有奶声奶气的成分。但世上最简单的女孩一旦动起心思来也让人琢磨不透，在没遇到心动的人之前，花墨儿顽劣不堪，经常趿拉着鞋子到处乱窜，等遇上了烟随大风，一切都变了。
烟随大风虽说是个流浪汉，整天风餐露宿、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实际上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毫发无损地混到今天。花墨儿第一次在他面前走猫步他没有太在意，第二次就察觉这姑娘是故意的，第三次判断出这小姑娘十有八成是喜欢自己，所以当花墨儿装模作样、第四次在他经常出现的荷包巷里撑着油纸伞款款地散步时，他果断地从旁边胡同里窜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花墨儿表面一团慌张，内心欢喜到极点。她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这么多天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她幸福地预感到有某些事情要发生。
她低着头匆匆向左闪，烟随大风也恰巧往她左边闪。
她又低着头匆匆向右闪，烟随大风也恰巧往她右边闪。
两个人折腾了好几个来回，总也错不过去这条可容下五匹马的大宽巷。花墨儿只好抬起头与烟随风大慌乱地对视了一眼，脸腾地红了。仿佛有一种发烫的力量叩击心扉——烟随大风盯着那张像番茄一样红到不能再红的小脸，瞬间也爱上了她。
其实当时花墨儿一点也不慌乱，更不怕羞。但女人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抓住最恰当的机会在她想脸红的男人面前恰当地脸红。
当两个人闪到第个八回合，烟随大风确认她是铁了心不肯从旁边老大一片空隙当中穿过去，干脆张开双臂，握住了她的双手。
花墨儿想挣脱，但根本挣不脱。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面贴面、双手握双手，形成了一幅要在巷子里跳探戈的画面。
烟随大风：“你是谁？”
花墨儿：“放开我。”
烟随大风：“是谁派你来的？”
花墨儿：“奴家今年17。”
烟随大风：“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花墨儿：“手好痛。”
烟随大风：“你这把油纸伞好漂亮，哪里买的？”
花墨儿：“不下雨了吗？”
烟随大风：“陪我去喝一杯。”
花墨儿：“不去。”
烟随大风：“那你要干吗？”
花墨儿：“我不是故意的。”
……
听听这都叫聊了些啥！自此，两人就算谈上了恋爱，由约会到同居。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像都没长大的孩子，度过了一段欢快无忧的生活。他们全天形影不离，而且百无禁忌。别人家才刚刚开始准备午饭，两人却早已双双醉倒在对方的眼神里不省人事；等到街坊里最能熬的王老汉都吹灯拔蜡上炕睡大觉了，他们却像两只夜行猫一样刚刚爬上屋顶——打算寻找流星许个愿。但再美的烟花也总有熄火的时候，等相处到来年冬天，两人熟到闭着眼都能背出对方身体哪里有痣时，就开始唧唧喳喳地吵架。吵架的理由无非如下几点：
一、花墨儿听说烟随大风以前喝多了经常跑到银线巷和里面的唐朝女子乐队打情骂俏。
二、花墨儿听说烟随大风曾和宽窄巷子卖雪花膏的小胖寡妇有一腿。
三、花墨儿听说烟随大风之所以穷到现在，是因为曾大把大把地往赌坊撒钱，而撒钱的目的只是为了引起里面一位美貌赌妓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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