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了。”
漆黑的巨石上,又多了一道歪歪斜斜的灰白色划痕,这样的划痕在旁边还有九道。
风谷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下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穿过无形的屏障,落入这方寸的牢笼,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只有罪大恶极的神才会被关进风谷受苦。
青蘧伏在雪上,用仅有的一枚玉簪,在石上艰难地刻下用以计数的刻痕。
堪堪留下一道并不清晰的痕迹后,她的手臂便无力地垂了下来,因着她的动作,被鲜血浸透又干涸的衣袖在雪上拖出一道红色的痕记,手中的玉簪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想要为她驱散无边的严寒。
看守风谷的神官心善,允她留下这支簪子伴身,她才能在这冻彻骨髓的苦寒之地又多撑上几日。
只是,送她簪子的人自诸神会审后,便再也没有露面了。
他应当也束手无策了,毕竟她杀了两位神主,七位神使,这样的罪名实在是罪大恶极,诸神判她受诛雷刑之下,但本该湮灭的她却活了下来,所以诸神将她关进风谷自生自灭。
下界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此刻用来形容她确实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能在八十一道天雷下留一条命在,神族繁荣至今,她是独一个。
雪停了没多久,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鹅毛般的大雪轻飘飘地落在满是暗红血渍的白衣上,莫名有种奇异的美感。
原来神明陨落不会影响规则,掌管四季的神明消失了,但风谷的雪依旧在下。
青蘧有闲心分出些精力来胡思乱想,往日她最不喜下雪,她畏寒,哪怕有神力护着却依旧本能地厌恶,但自从被关入风谷后,她却喜欢上了这里的漫天飞雪。毕竟冷得麻木了,雷刑后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便会轻些。
正当青蘧昏昏欲睡之际,牢笼外的禁制突然消失了。
有人来了。
“师尊这些天受苦了。”一双锦履停在青蘧面前,轻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青蘧缓缓睁眼,目光上移,落在来人眉心金色的神主印上,倏的露出讥讽的神色来:“动作倒是快。”
“师尊贵为神主,司掌三千世界命数,如今师尊在此处思过,神主之位空闲,黎儿身为师尊唯一的徒弟,理应为师尊分忧。”她的态度谦卑而恭顺,似乎无论青蘧犯了多大的过错,都是她最尊敬的师尊。
“青黎。”青蘧移开眼,半点都不愿再看她,“此处没有别人,不必惺惺作态。”
青黎唇角上扬,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她本是俏丽的长相,因着这个表情,显得分外奇怪。
“徒儿今日来,是想给师尊看些东西,另外也想从师尊这里取走一样东西。”说完,青黎摊开掌心,露出一块紫色的留影石,“师尊不是不肯承认是自己杀了霜絮,夙珩两位神主以及七位神使吗?徒儿今日便为师尊解惑。”
神力注入留影石中,一方水镜缓缓浮现。
青蘧看见水镜之中的自己不顾霜絮的苦苦哀求,一剑洞穿了她的胸膛,在霜絮倒地的不远处,躺着七位神使的尸体。
画面转换,是她与夙珩对战的场景,夙珩在她手下节节败退,甚至动用了规则之力试图扭转时间。与夙珩在一起的还有巫族巫主拂昭,可她同样负了伤,一直到最后,夙珩为了保护拂昭不惜选择了自爆。
画面戛然而止。
青黎收起留影石,微笑着蹲下身与青蘧对视:“师尊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实情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青蘧对上她的眼睛,瞳色如深沉的夜色,“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她的笑容越发狰狞起来,“师尊,你杀我父母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青蘧撑起身子,靠着身后的巨石坐起来,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轻叹了一句:“我没想过,你会这么恨我。”
青黎冷笑两声,“你将我留在身边折辱了几千年,欺我辱我,我为何恨不得你?”
“你母亲身为掌灯使私通魔族,那时你尚年幼,你的父母确实由我亲自行刑,你要恨我,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说我欺你辱你,我留你在身边,自诩从未苛责于你,何来欺辱?”青蘧缓声开口,嗓音虚弱,她纵然落难至此,但那种骨子里的尊贵却叫人心底油然生出敬畏之意。
青黎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模样,永远高高在上,仿佛谁在她面前都低人一等。
“你明知我心悦帝止,也说过不会插手,为何要言而无信?”青黎突然扬高了嗓音,面容扭曲,看着青蘧的目光带着宛若实质的恶毒。
帝止......
青蘧曲了曲手指,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玉簪,“青黎,从始至终,都是你在一厢情愿。”
“那又如何?只要没有你,他一定会爱上我。”青黎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方才徒儿说想从师尊这里取一样东西,那就请师尊把命给我吧。”
说完,她站起身,手中寒芒闪过,赫然是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
“你想弑神?”
“师尊,徒儿知道您怕疼,剜心的时候徒儿会尽量轻一些。”青黎手执匕首,一步一步朝青蘧走过去,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生死关头,青蘧却出奇地镇定,她神力被封禁,总归逃是逃不掉了。
只不过,她司掌各方命数这么久,从未料想过自己的命数会是这般的结局,若说还有遗憾,她垂眸看着一直被攥在掌心的玉簪——大概就是没能再见他一面了。
匕首刺入胸膛的那一刹那,其实并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只是眼前黑了一瞬。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涌出来,在衣襟上晕染开,像一朵血色的红莲。
意识逐渐抽离,青蘧轻不可闻地吐出一句话:“我看见了你的结局,永世的孤寂与折磨。”
青黎握着匕首的手一顿,眼中闪过畏惧,但随即她用力将匕首送入青蘧的胸膛:“不劳师尊费心了,安心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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