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情况就是这样。当时白天都是怎样度过的,我现在简直不能想象了;那是对命运,也就是说,对自己本身忍耐到极其惊人的程度。如同我预先料想的那样,问题就这样非常容易地解决了。没有过多少天,就看得出,丧偶的房东没有他太太,他是不会过日子的,他不得不把家庭解散,把孩子们暂时送到死去的太太的娘家,然后从这个住所搬走。孩子们已经送走之后,他哭丧着脸,用漠不关心的口气通知我,要我另找住处,因为明天他自己也要搬走。
我这些年一直住在这家人家,既然一股厄运像风似的刮走了我的微薄的动产,我就立即下定决心,返回故乡,决不肯像乞丐似的迁入一个新的寓所。我把我还欠房东和其他的人的钱都还清以后,我从约瑟·司马赫费尔先生那里所发的财,就已经所余无几,不够乘车还乡之用。如果我精打细算,昼夜行宿都在野外,只吃少量的食物,这笔钱还勉强够我步行还乡之用。
为了避免穿着破旧的衣服,看起来完全像个流浪汉似的,我使用了最后一件法宝,这就是我挂在做艺术品生意的犹太成衣匠店里的那两幅小画。我抓紧时间,赶忙去他那里,身边还带着那幅大一些的、在展览会上展出时遭受失败的画。我问他,用这三幅画能不能从他那儿换到一套又新又好的衣服,另外他还肯付出多少现钱。
当然,他怎么也不肯另外再付现钱;但是关于衣服问题,结果却相当顺利,他根据自己的那套生意经,立刻表示乐意提供给我,甚至还勉强答应给我一顶质地坚实、样式大方的帽子,这顶帽子的帽檐儿可以遮雨,淋不着脖子。人家总算给我帮了大忙,出了好主意;我在里间屋里换了衣服,把脱下来的衣服留下给这位在患难中帮忙的人,表示我感谢他待我殷勤厚道,然后怀着满意的心情向他告别。
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犹豫,要不要再去看司马赫费尔老人,向他告别。我又恐怕他再引诱我去干一件毫不解决问题的、非常枯燥无味的赚钱的工作。所以我就没有到他家去,又去官厅领取我的身份证明书,由于天儿已傍晚,我赶快回家,因为我打算,等到天黑了,就立刻起程。
这样做也是适合时宜的,因为房东已经运走全部家具,把我那张床也给搬去了,他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这最后一夜还能在哪儿睡觉。我发现他孑然一身站在静悄悄的房屋里,我们的脚步和说话的声音,都引起异样的回声,因为这所房屋已经完全空了。只有一些衣服和小家具还一件挨一件地放在那里,他因为没有箱子,无法把这些东西装在一起。我对他说,他可以用我的大箱子,我暂时不需要这只箱子。他接受了这个建议,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为此我给他来了一个恶作剧来报复他。因为这时我走进我那两个房间,把剩下的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那本精装的《少年时代的故事》塞到一个旅行背包里,又向四下里看了看,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没有,我吃了一惊,发现阿尔伯图斯·崔汉的骷髅还孤零零地留在那儿,无依无靠。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把这个不得安息的、球状的不祥之物拿在手中,感到懊悔。我心里想道,可怜的崔汉!你先前从东印度来到瑞士,从那里去格陵兰,又回到瑞士,后来又来到这里,是我轻举妄动,把你从墓地上弄来了,天晓得,你会落个什么结果!
但是这种想法现在无济于事;我掀开我的空箱子的盖子,把这个大有来历的骷髅放进去,让就要离开这里的房东接着去保管它,这位房东在自己走背运的时候,对我态度太不和气了,虽然我在五年多的长时间内,为他维持家庭生活提供了不少的银钱。
接着,我就挎着背包走出自己特殊悲哀的房间,进入房东一家普遍悲哀的房间,匆匆忙忙和他握了握手,然后走下楼梯。但我刚一到楼梯口,那个讨厌鬼就从楼上叫我的名字,喊道:“喂!你把这个也拿去,这是你的!”同时那骷髅就骨碌碌滚下木制的长楼梯,猛撞在我的脚后跟上。
我把它拿起来一看,在昏暗的暮色中,只见它下颚已经脱节,还被金属丝挂住,没有掉下来,看样子怪可怜的,好像在哀求我,不要遗弃它似的。
“那你就和我一起走,”我说,“咱们再结伴还乡吧!咱们来这里时,那次旅行可是一次奇异的旅行啊!”
我好容易才把骷髅塞进行囊,结果这行囊里就像装着一个军用面包或者一棵卷心菜似的,样子很寒碜。
现在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对我来说,这件事可不容易。自从那次和胡尔达萍水相逢,有过那段恋爱奇缘以后,已经有一个星期六白白地度过去了,现在第二星期六眼看就要来到。听了在新婚旅行中的同乡所讲的情况,看了梦中的情景,我就没有勇气和兴趣,去实现追求坦赫伊瑟尔[1]式的幸福计划了;但是,现在我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激之情,甚至是一种温柔的爱慕和怀念之情,迫使我在离开这里以前,不能没有一句告别和求得谅解的话。我希望,只要我坦白地说明,我并不是手工业工匠,而是落魄的美术家,对于自己的前途如何,心里茫然,非得暂时离开这个国家不可,我就不难使这位可爱而又可敬的姑娘对我断念,使她因为再次失去恋人而悲哀的心情得到安慰,这样一来,就可以安然分开了。我背着行囊,拿着旅行杖踏上征途后,就朝着她家住的那条街的方向走去。因为时间还太早些,我就走进一家饭馆,以便在这个城市里吃最后一顿晚饭。后来不久我就借路灯的光找到她家,转身到对面井泉旁边的圆柱子的阴影里一条小长凳子上坐下。这时候,那妩媚的少女,穿着工作日的衣服,迈着均匀的步子走来,但不是独自来的;一个细长身材的年轻人陪伴着她,看样子是个大学生或者美术家,他以感动的语气同她说话。到了街门附近,她就走得慢些了,这时候她开始说话,我听到我所熟悉的那种可爱的、坦率的声音,只是比那天晚上稍微悲哀些或者柔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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