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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驶过国会议事堂，掠过日比谷公园，眼看就要逼近内幸町的红绿灯路口。外面的空气像洗过一般干得舒爽，榛原华子隔着车窗感受着一年里只有元旦才能体会到的不同于往常的氛围，一脸郁结地坐在后座上。
“外乡人都回乡去了，东京这马路上的车稀稀拉拉的嘞！”司机许是因为道路空旷所以心情特别舒畅，从刚才开始便把速度飙得飞快，还没完没了叨叨个不停，华子稍稍有些窘于应对。假如彻底装作没听见，心下难免发虚，可要是不这样，又确实拿不准该对这一类话题作何反应。还真是，越不想说话就越会撞上爱说话的司机，华子轻轻叹出口气。
就在她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时候，司机自己接过话头自嘲起来：“说归说，其实我自己也是外乡来的。”华子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这司机怎么看都是个脾气温和的老好人，一打开了话匣便滔滔不绝：“跑来东京也快五十年了，把爹娘跟家里的祖坟都带到了这边，好几年没回过乡喽。我家乡那片儿，下起雪来可不得了。受不了哦！老房子都空了好些年啦，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处置好呢。”
对方一刻不停地念叨着远在异地的家乡，可华子对这些全然没有半点概念。她今年已经二十七了，但对东京以外的地方一无所知，也提不起兴趣。大学毕业后，为了陪母亲泡遍日本各地的温泉，倒也去地方上跑动过几回，但坐在新干线上看车窗外倏然而过的那些小城，每一座都大同小异，所以记忆总会交缠到一起扯也扯不清。即便播天气预报时电视上会亮出全国地图，可生在东京长在东京的华子从不曾在意过。
“客人您是东京本地人吧？”司机似乎觉察到什么，问得一针见血，“一开年就是帝国饭店，真叫人羡慕哟！这地方我倒是常来，可里头从来没进去过。每回都是载客人，哈哈哈！”
司机一边自嘲地笑，一边透过后视镜瞥过来一个刨问的眼神；华子微微正了正身。幸运的是，车子在被红灯逮住前滑入了帝国饭店的下客区，话题来不及膨胀便已超时出局，华子遂离车而去。
逃难似的穿过帝国饭店的大门，华子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触目之处装修都呈巧克力色，透着一股令人怀念的亲切，别有一种近些年穷尽心思讴歌奢华的外资酒店所没有的沉稳。天顶敞阔，水晶吊灯正下方的位置插着满满一大盆洋溢着新年气息的松枝，大厅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沉下去一截的休闲咖啡厅兼酒吧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喧闹的人声和餐具“咔嗒”碰撞的声音混作一堆，近乎嘈杂。
华子穿过地下通道，钻进了目标店家门前短短的门帘内。她刚报完榛原订的位，身穿和服的女侍便应了一声“恭候多时”，并深鞠一躬，一边笑着道出新年问候，一边动作麻利地接过大衣翻掌示意：“这边请。”被领进包厢后，便看到外祖母已经到了，正独自一人坐在摆放着九张座椅的饭桌前。看到华子的一刹那，她整张脸哗的一下放出光彩：“哦哟哟，华华啊！”说着颇为费力地拉出身旁的座椅，显然是在招呼华子坐过去。
华子顺从地坐到她身旁，郑重其事地欠身道了句“新年快乐”，话音未落，外祖母便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鸠居堂[1]的喜庆红包：“华华，来，压岁钱！”说着便把红包放到桌上哧溜一下滑过来，还比了个手势让华子快收起来。
“谢谢外祖母。”华子道过谢，也不拆看里面的东西便默不作声地藏进包里。信封在手上的触感颇有厚度，华子不禁抬眼看向外祖母。
“华华啊，我都听你妈说了呀，你公司辞掉了是吧？”外祖母提高了声调。
“嗯，十一月交的辞职信……”
“对嘛！这是好事情呀！”
外祖母似乎一心盼着华子快些嫁人在家里当主妇，她总说，女孩子被社会磨多了就会变得奸猾老成，这样可不好。当初华子靠着父亲的人脉去那家知名化妆品公司上班时，外祖母听说是被分进秘书处，才好不容易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最后还不忘告诫她：工作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可以了，知道不？！
华子是三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和上面两个姐姐年岁差挺多，她不光脸长得俊俏，性格也很率真，深得外祖母的欢心。一头披肩长发黑得几乎过于浓烈，不染不烫，就连耳洞都没打；再加上日常装扮素来清新可人，给人的印象乖巧安静，这些都颇合外祖母的意。这天，外祖母夸赞了华子身上哈罗德百货[2]的粗花呢连衣裙，华子也回赞了外祖母的选装搭配。
今年八十四的外祖母穿了身胭脂红的套装裙，脖颈里围一条爱马仕丝巾。据说那身上下两件的套装裙是早在华子出生前许久，在日本桥的三越百货总店定制的。几十年穿下来，面料丝毫无损，设计也不觉老旧，跟身形娇小的外祖母很是相称。
外祖母感慨：“这年头呀，都看不到这么上等的料子了！有的净是那些软趴趴的便宜货。”华子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是带着一脸轻轻浅浅的笑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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